金泰亨總是喜歡遊走在社會規則的邊緣
尚未替句子劃上句點,筆墨在紙張暈開,留下突兀的墨漬。
田柾國揚起嘴角。
泰亨哥的世界應該連規則都不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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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柾國!」
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視線,田柾國愣了一下,對上走在朴智旻身後閔玧其的目光。
而那位哥哥在看到自己憔悴的臉色後,並沒有阻止朝田柾國直奔而來的朴智旻,只是皺了下眉頭。
那曾經和自己穿著同樣制服的男孩也是這樣大喊著自己的名字,對外人的眼光毫無顧忌。
朋友當久了,是不是也會殘留一些對方的影子?
田柾國突然後悔起當初自己對那人百般厭惡的神情。
如果像朴智旻一樣總是和那人站在同一陣線,自己是不是也能多留下一些屬於他的東西...?
「唉呀,你怎麼又瘦了!來!哥帶你去吃飯!」朴智旻勾著田柾國的肩膀,對閔玧其挑挑眉:「我家閔玧其今天剛辦了卡,就用那個刷!」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閔玧其點了點朴智旻的額頭,笑罵:「朴智旻你還真上天啦。走,哥帶你們吃好吃的。」
還沒到人潮巔峰時段,街上氣氛維持著不吵鬧卻又不過分沉悶,幾年過去,閔玧其還是很疼愛朴智旻,就算時不時丟過來吐槽,還是會在說完話之後替朴智旻順順毛。
那人的直覺沒有錯,是自己神經質。
在街上遊蕩了一陣子,三人找了家口碑不錯的烤肉店,隨意點了幾份肉和蔬菜。十年的時間沒有在他們的臉孔上留下過多的痕跡,卻又都不徑相同。吃到一個段落後,閔玧其從錢包裡拿卡出來遞給朴智旻:「先拿去結帳。」
朴智旻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田柾國,點點頭:「好。」
少了朴智旻的餐桌很安靜,閔玧其任由尷尬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淌了一陣子之後才開口:「泰亨留了東西給你。」
田柾國默默看著閔玧其從包裡拿出純黑色的隨身碟,另一手習慣性地去捉緊放在口袋裡做工拙劣的護身符。
不得不承認,不管過了多少年,田柾國還是沒有可以坦然面對那人離去的勇氣。
「原本應該是由智旻拿給你,但是我怕他哭鼻子。不介意吧?」顯然閔玧其並不是很在意田柾國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逕自說道:「喪禮那天,伯母把泰亨的意思傳達給我們。十年後,如果你結婚了,就把隨身碟銷毀。如果你還掛念著他,就等哪天你可以獨自面對生活時再交給你。」
「我不清楚你是否已經達成條件,但我知道你還繫著他。」
田柾國自嘲的揚了揚嘴角:「被哥發現啦。」
「那傢伙的手工醜到自成一格。」
兩人相視而笑,笑著笑著又不覺眼眶泛紅。
金泰亨,在你那沒有規律可言的寬廣世界,可不可以接納一個死板過頭的田柾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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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了,我是他的配偶。」
「先生,這信用卡的主人分別就是男性。你這卡是撿到的吧?」
談話完畢的閔玧其和田柾國一走出用餐區看到的就是朴智旻和服務生爭論不休的滑稽樣,閔玧其走上前,將身分證放到櫃台。
配偶那欄明明白白寫著朴智旻三字。
「不好意思,還需要簽名嗎?」
服務生唯唯諾諾的接過兩人的身分證,和資料對比了下,便鞠躬道:「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
「沒關係,下次來的時候給我們打折就行。」閔玧其勾著愣著的朴智旻,笑道:「走吧。」
田柾國哭笑不得。
他不知道現在應該要因為自己被甩了一狗糧而默哀還是要替這對有情人感到開心。
以前金泰亨也總愛拉著自己到處宣揚,說等有錢後要兩人一起去國外結婚,而身邊的閔玧其和朴智旻總是逃避著對方的視線,兩臉羞紅。
事過境遷居然讓人給捷足先登了。
田柾國微笑,緊緊握住被自己捂熱的隨身碟,對著眼前還依偎在一塊的哥哥們大喊:「閔玧其!朴智旻!」
被喊的主人轉過身,交纏的手還沒來得及放開。
「要幸福!」
手放在嘴邊、雙腳微開的身影和淘氣的男孩在記憶中重疊,朴智旻偷偷抹去眼角的液體。
真的喜歡上一個人,不論對方在不在身邊,他都活在自己的一舉一動中。
回到家的田柾國脫下鞋子,拿出老式的投影機還有放在小盒子裡珍藏的白色隨身碟。
和今天閔玧其給自己的,正好是一對。
將黑色隨身碟的檔案複製到手機裡頭,檔案不多,只有一個約三十分鐘的錄音。田柾國按去房間所有的燈光,打開投影機,白色隨身碟投放出來的是金泰亨從以前到現在所拍攝的照片。
坐在冰涼的地板,田柾國看著一幀幀的幻燈片。
等到真的放鬆,他才發現自己的臉已經笑得太過僵硬。
「田柾國。」按下播放鍵,金泰亨那兒時不時傳來烏鴉的叫聲和風微微的呼嘯,平靜得絲毫無法讓人想像那是隨時有人哀嚎著死去的戰地。
「我也不知道怎麼突然想給你錄音了,我只是突然好想你。」秒數依然跑著,只是裡頭的人安靜了下來。「我走之前,我們不是吵了一架嗎?你說我到這邊是送死,就算你想等我也等不回來。好像...好像真的是這樣呢。好幾個同行都因為戰爭在我面前一個一個死去,看著看著,我突然沒有自信可以回到你身邊了。」
「可是啊,只要一想到可以親自把這個錄音交給你,我就有勇敢活下去。如果不行...」
幻燈片停在金泰亨第一張人物照,穿著同樣制服的兩人,一個表情不耐煩,一個笑得燦爛。
「那我會叫玧其哥把這段錄音刪除。畢竟朴智旻那傢伙這麼感性,一定會交給你的。」
投影機太過老舊,隨著使用時間增長發出刺耳的哀鳴,田柾國沒有急著關上它,把手機音量調高了些。
「畢竟果兒你要的是一個平穩的生活嘛,我的存在對你來說就是一個意外。謝謝你可以陪我這麼久,就算你缺席我的人生一年,我也很滿足。」
「啊!天亮了!」
「...果兒啊,好想和你一起看日出。」
錄音結束。田柾國開起燈,將護身符的鬆緊帶拉開,白色的灰燼靜靜地躺在袋子底部。
金泰亨沒有想到,理性如閔玧其,十年後隨身碟還是落到了自己手上。
「好。」
我們一起去看日出。
有時候田柾國會做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裡面有互相暗戀的閔玧其、朴智旻,還有那個很討人厭卻一直黏著自己的鄰居金泰亨。
故事的開頭是金泰亨看出閔玧其和朴智旻的心思而不斷撮合,不過自己極力反對,甚至因此和很討厭的人吵了一場很令人心煩的架。
不知從何開始,故事裏頭的自己也喜歡上了金泰亨,對於金泰亨的貼近不反抗也不迎合。兩人一起接吻、牽手、擁抱甚至給了對方人生第一次。
但自己沒有給金泰亨一個確切的答案,害怕的、膽怯的,只是想苟且過活。
有一天,這個變得討人喜歡的金泰亨又做了討厭的事。
他說他想要當戰地記者,去看看世界的黑暗面。
聽到這個消息的自己又和他狠狠吵了一架,隔著朦朧的夢境,自己似乎還能感受到當初那種害怕失去的無助。
不過不論田柾國如何對金泰亨發怒,金泰亨在宣布完自己理想後隔一個禮拜便一無反顧的跑到遙遠的國度。在一個田柾國觸摸不到他的地方,做著危及生命安全的工作。
他瘋狂的讓自己沉浸在工作之中,不去想可能金泰亨在另一頭會不會被誤傷。
於是在一個安靜地清晨,一個有金泰亨存在的國家撥了通電話。
「果兒啊...」
最後他會醒過來,再次回到沒有金泰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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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田柾國平時工作認真的緣故,請假請得很順利,一早就搭上前往正東津的火車。
他帶著沉重的單眼相機,一次次記錄下也旁人看來只不過是普通的景色。
金泰亨說過,旅行的感動就是由這些普通漸漸累積成感動。
以往的他還不懂,現今他才發現,只要陪著自己在乎的人,就算多麼苦澀,到心尖中終究化為一絲絲的甜蜜。
「那個,不好意思...」一名少女打斷了田柾國的思緒,她瘸著腳,瘦弱的手艱難地抓著一旁的手把:「這個位子有人坐嗎?」
田柾國看著原本買給金泰亨的位置,笑了笑:「好啊。」
女人感激地鞠躬,在田柾國的幫忙下把安置好行李。
「你是一個人去旅行嗎?」
「也不算是,」田柾國拿出手裡的護身符:「我有他陪著。」
女人愣了下,反應過來後釋懷地笑了笑:「還真有緣,我一個很重要的人也過世了。」
「我天生下來腳就沒辦法正常的走路,我以自己的存在為恥,直到有一天遇到了我老公,他的個性和我截然不同。他活潑、不受限制,並把我從小小的自我空間帶到寬廣的世界。前年我自己一個人過馬路的時候遇上了失控的卡車,他...」
女人的眼眶微紅,哽咽地說不出話。
「你老公一定是個很愛妳的人。」田柾國淺笑著撥開女人雜亂的瀏海,在外人看來兩人就像是溫馨的情侶,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這只是同為淪落人的同病相憐。
他們都有一個很愛自己,會願意為自己收去自由羽翼的愛人。
只不過田柾國和女人不一樣,他懦弱,他不敢像金泰亨一樣把所有事情都說得理所當然。所以他逼走了那自願留下的野鳥,一年後寄回來的骨灰就像不小心遺落的羽毛隨時會隨著風飄揚而去。
和女人道別,田柾國獨自揹著背包走出火車站。海風帶來的刺痛紮著神經,田柾國緊握著手裡的護身符坐在沙灘上,而手機裡播放的是好幾年來不敢點開的錄音檔。
那是金泰亨生前最後一通電話的錄音。
他第一句話就讓自己冷靜,說自己在公司是主管,不應因他的離開而失態。接著他讓自己死心,出血過多、血庫庫存不夠,他即將在世界另一端離去。最後,他說:「一年對我來說放下對你的抱怨也足夠了。田柾國,我愛你。」
金黃漸漸地點亮夜空,田柾國不斷重播金泰亨在最後的嘆息。
「我不是也對你挺好嘛,還帶你來看日出呢。」
美好的景色覆上水霧,田柾國站起身,將護身符裡的骨灰撒入大海。
有時候我們說不上來愛情到底教會了我們什麼,只能明白在殘酷的背後,我們從只會抓的孩子漸漸學會了,
放下。
=那些你和你很冒險的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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